面对汉化，满清的三种特质，避免了异族入主中原即快速衰弱的宿命

~ 进入汉地的鲜卑、契丹和女真接受汉化后融入汉族，拒绝汉化的蒙古人被赶回草原放羊。入主中原的异族，仿佛无法逃脱宿命——汉化则失去自我，不汉化则被驱逐。 在1616年努尔哈赤建立后金之前，女真人早已与 *** 交往了二百年，每每开放互市「 ”华得夷货更生殖，夷得华货即欢忭”，双方各取所需，互不干扰，继续原本的生活。 但当后金政权向辽东进发，占领的土地越来越大，女真人不得不依靠 *** 农民耕作土地，使用 *** 工匠修葺房屋，启用 *** 官员参与施政，不知不觉间 *** 的生活方式充斥了后金，异族被汉化的历史似乎又要重演。 努尔哈赤出身家奴，是个半文盲，他对 *** 是夹杂着自卑的不信任，晚年发狂，下令「 ”尽杀 *** 中的识字者”，几乎摧毁了后金的统治基础。 清太宗 皇太极 幸好他的继承者是皇太极——对汉族是不幸——一个汉文化的学习者，他从《孟子》读到《三国志》，还组织人翻译辽金宋元的史书。 皇太极重用 *** ，范文程、洪承畴、祖大寿、三顺王都为清朝定鼎天下立有大功，他设立八旗官学，年满8岁的贵族子弟都要学习汉文，提高满族统治者的文化水平。 后金在不断壮大的同时，汉化程度也不断加深。当开始有贵族给皇太极上书，要求改穿汉服时，这位大汗体会到了金世宗曾经的忧虑。他感叹「 ”昔日辽金元各朝，不居其国，入处汉地，几世之后皆习染汉俗，深为可虑”，于是召集女真贵族，宣读《金世宗本纪》，讲述金国女真人被汉化的历史，引以为戒。 皇太极明白后金要发展必须借助 *** 的智慧，但要尽力保持本族特色，他定下面对汉化的基调：提倡国语（满语），不废骑射，不改衣冠，严禁奢侈。 满洲骑兵 虽然满洲八旗和其他游牧民族一样骁勇善战，虽然皇太极也意识到了汉文化对满族的侵蚀，但是他的对策并不比金世宗高明，只是老调重弹。 在我看来，满清之所以能跳脱汉化即衰弱的宿命，将国祚延续近三百年，在于清朝统治者有着三个突出的特质。 尚武 满清统治者敏锐的发现，进入中原的异族，勇武之气的丧失，和对 *** 花花世界的沉溺，往往是同时发生的。 为了保持尚武精神，清朝皇帝以身作则，亲征、行围、巡视各地，不辞辛劳的四处奔波，绝不学明朝皇帝「 ”家里蹲”。 比如康熙帝亲征漠北，南巡六次，还进行了四十一次木兰秋狝（注1），每次「 ”派兵一万二千名，分为三班，一次猎拨兵四千”，满清宗室及大臣随行，以围猎练兵，同时威慑蒙古。在围猎中表现出色者则获得赏赐、任用或提拔，队形不整齐，不奋勇追杀者，给予严厉惩处。 据统计，康熙一生共猎获老虎一百三十五只，熊二十只，狼九十六只，豹子二十五只，鹿则不计其数。 郎世宁《射猎图》 其他从龙入关的满族人，则被分派到全国二十余处战略要地，依托原有城区，划分建造一个城中城，只有满人居住， *** 无故不得入内，称为「 ”满城”。城防由当地驻防将军直接掌管，满人如果没有任务，不得离城超过二十里（注2），否则以逃旗罪论处。 在满城内居住的旗人和家属，为避免「 ”沾染 *** 习气”，满汉不许通婚。满族军人定期操练，未入伍的壮丁也随父兄习武，时刻准备接受征召，满族女子不许从事农业或手工业，全由朝廷下发钱粮，维持生计。满族军人死后，不论驻地满城在何处，即使远在广州，都必须回北京旗茔安葬，其寡妇也必须回京居住。 朝廷不厌其烦的反复强调「 ”国语骑射乃满州根本，人所应晓”，不惜以画地为牢的极端方式，保持尚武精神和民族独立性。 注1：木兰为满语，意为哨鹿，木兰秋狝即秋天围猎，地点包括现在围场县全境、隆化县、丰宁县和内蒙古多伦、克什克腾旗部分。注2：京城旗人离城不得超过四十里，各省驻防旗人离城不得超过二十里。 勤奋 清朝皇帝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勤奋，自虐般的勤奋。 不说在位十三年批了奏章写了一千多万字的雍正，即使是只活了二十四岁的顺治帝福临，也曾废寝忘食的学习。 顺治 清孝陵 由于出生在关外，没有接受过系统教育，顺治十四岁亲政时还看不懂汉文，于是「 ”发奋读书，每晨牌至午，理军国大事外，即读至晚。然顽心尚在，多不能记，逮五更起读，天宇空明，始能背诵。计前后诸书，读了九年，曾经呕血”。 读书读到吐血，这种努力程度简直夸张。过度的疲劳损害了他的健康，顺治的早亡很有可能是读书造成的。 康熙完全继承了父亲的勤奋，练书法「 ”每日写千余字，从无间断”，背书本「 ”日所读书，必使字字成诵，从来不肯自欺”。即使在南巡途中，谈《周易》，看《尚书》，读《左传》，诵《诗经》，一直手不释卷，并且「 ”乐此不为疲也”。 《康熙南巡图》第十卷秦淮河 局部 更重要的是，为了让皇子们勤奋学习，康熙把读书制度化，建立了上书房。这个上书房绝不是电视剧中阿哥格格们谈情说爱的场所，是远超现今高考工厂的「 ”学习地狱”： 从满6岁开始，「 ”每日皇子于卯初（早上五点）入学，未正二刻（下午一点半）散学。散学后习步射，在圆明园五日一习马射”，每天习文练武的时间长达13个小时，「 ”惟元旦、端阳、中秋、万寿、自寿，共放五日，余日虽除夕亦不辍也”，一年只能休息五天，没有寒暑假，连除夕都不放假！ 图片来源：《上新了，故宫》 高三学子再怎么辛苦，一年也熬出头了，清朝的皇子们「 ”虽婚娶封爵后，读书不辍”，娶了媳妇封了爵位，还是得每天去读书。 不难想象，经过这种地狱般磨炼的皇子，最终坐上龙椅，不仅掌握远超多数汉族帝王的诗文、书法和骑射，还拥有中国几千年的统治经验和治国手段。 创新 与教科书中晚清暮气沉沉的印象大相径庭的是，在清朝的中前期，不断的制度创新延续了上百年。 *** 帝王和士大夫的头脑，往往被各种大义名分所占据，事事都想从圣人之言中寻找支持，总是保持着一种静态的世界观，少数如王安石喊出「 ”祖宗不足法”的改革者，则毫不犹豫的被打入奸邪行列。 仅仅是一个嫡长子继承制，就纷乱了多少朝代：汉武帝错杀太子轮台罪己，西晋亡于 *** 皇帝司马衷，唐太宗杀兄弑弟，明成祖叔夺侄位…… 「 ”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皇位的继承人必须嫡亲长子，不管他是否贤能。明明所有人都知道，立太子就是立靶子，不仅要被兄弟攻讦，还要被父皇猜忌，导致骨肉相残的悲剧反复上演。 以 *** 的智慧竟然两千年都没有找到解决办法，直到雍正皇帝用了一个简单方法。 秘密立储制度：由皇帝亲书立储谕旨一式两份，一份密封在锦匣内，安放于乾清宫「 ”正大光明”匾后，另一份皇帝贴身保管。待皇帝驾崩后，由御前大臣将两份遗旨取出，共同拆封，对证无误后当众宣布继位人选。 这一制度创新，首先不再有无能的皇帝上台，抛开长幼顺序，只选最有能力的继承者，其次避免了投靠太子，形成党派，结党乱政的缺陷，第三能让所有皇子继续学习奋进，因为人人都有机会。 这种制度创新看似简单，但绝不是头脑僵化的汉族皇帝所敢于实施的。 其他诸如军机处、密折制度、改土归流、废除贱籍、摊丁入亩等制度创新，都非常务实的解决了当时中国社会的问题。 不同于以往朝代，改革和创新只存在于开国初期，后来的继承者只会遵守祖宗成法，奉为不刊之论。 满清的统治者才不管什么「 ”三年无改于父之道”，雍正上台就一改康熙晚年宽仁的风格，痛下杀手，整肃吏治，乾隆接班雍正，也马上停止了徒劳无功的井田政策。 正是从务实出发，不断的创新，让乾隆可以骄傲的说出：「 ”前代所以亡国者，曰强藩，曰权臣，曰外戚，曰女谒，曰宦寺，曰奸臣，曰佞幸，今皆无一仿佛者”。 郎世宁《乾隆皇帝大阅图》 遗传学有一种理论叫「 ”杂种优势”，虽然名字不好听，但下一代结合了上一代的优点表现得更为出色。 满清的前几代帝王仿佛就是这样「 ”杂种”：结合了 *** 的治国手段和满人的探索欲望，不安于现状，不惮于改变，以无畏勇气和惊人勤奋，进行着开拓创新。 但汉文化无孔不入，很快就找到了突破口。 语言 在康乾盛世的光芒下，爱新觉罗们以远超前辈皇帝的努力，时刻防备着汉文化的入侵，但其实缺口早已出现。 康熙十年谕旨：「 ”满洲官员既谙汉语，嗣后内而部院，外而各省将军衙门通事，悉罢之”。 这个被裁撤的通事职位，是精通满语和汉语的翻译。在入关初期，每个满洲贵族办公都必须有翻译，不然就会因为听不懂汉语，变成睁眼瞎。 为了更好的统治 *** ，皇帝也鼓励学习汉语，于是满洲贵族很快就学会了汉语，这道谕旨发布的时候，满人才入关28年而已。 很快，北京城「 ”闾巷则满汉皆用汉语，从此清人后生小儿多不能清语”，即使是在满城中的满人，日常交流也说汉语，满语的水平急速下降，「 ”不过单词片语尚能应对，如问相连之语，即不能答对”。 到乾隆年间，「 ”宗室、章京、侍卫等……在公所俱说汉话”，心高气傲的乾隆皇帝绝不允许满语在自己的治下消失，下令满人「 ”不可说汉话，应说清语，在办公处清语尤属要紧”。 他组织侍卫们参加满语考试，「 ”其优等者，格外施恩，倘不学习，以致射箭平常，不谙清语者，定从重治罪”，满族官员「 ”在例行考核官员的年份，必须清语熟习，办事妥协者，方准保列为一等。其不能清话者，办事虽好，亦不准保列”。 在种种高压政策下，满语变成了一种工具语言，只为了应付考核，完全脱离了生活，为了饭碗死磕满语的官员，像极了当下为了考试死记英语的高中生。 到乾隆晚年，他哀叹「 ”朕临御以来，告戒再三，务令各从旧业，今看八旗文武大臣贵官员子弟射甚属平常，清语除履历外，再问竟不能答”，满语已名存实亡。 龚自珍说「 ”灭人之国，必先去其史，欲灭其族，必先灭其文化”，语言文字是文化的载体，当满人再说不出满语，再看不懂满文，他们用以抵抗汉化的特质也一同消失了。 守成 乾隆的继承人嘉庆，继位后马上干掉大贪官和珅，「 ”削平逋寇，捕治海盗，力握要枢，崇俭勤事”，同时广开言路「 ”诏令数下，谆切求言”。在上书房读了三十年书的嘉庆正值壮年，勤于政事，怎么看都是一个完美的帝国继承人。 但康雍乾三代帝王的统治太过出色，父祖的巨大成就，反倒成了嘉庆的枷锁，他自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超越父亲乾隆的文治武功，决心当一个守成之主，遵循儒家「 ”法先王”「 ”遵古训”的治国方针。 历观汉唐宋元明，载之史册，皆中叶之主不思开创艰难，自作聪明，妄更成法，人君存心改革，即有贪功悻进之臣从而怂恿，纷纭更易，多设科条，必至旧章全失，新法无成，家国板荡，可不戒哉？我大清圣圣相承，度越前古，典章制度钜细毕该，敬守成宪何敢稍易乎？惟百有余年，间有一二庸碌官寮因循怠玩，不遵旧制。予宵旰勤求，殚心修复，永昭法守，仰副训政授宝之深恩于万一。守成大旨，在于勤修欲废之章程，莫为无益之新图，成法不变不坏，屡更屡敝，徒自贻戚耳。况不守祖宗成宪，先不以祖宗为是，其心尚可问乎？若存此念，天必降殃，亡国之君皆由于不肯守成也。守成二字所系至重，敬天法祖、勤政爱民体在是，岂浅鲜哉。——嘉庆《守成论》节选 嘉庆对祖先的遵循到达了亦步亦趋的程度：嘉庆二十年，礼亲王拷打民人，被嘉庆革去王爵，圈禁三年，一年后嘉庆读到康熙实录中，康熙处罚打死平民郡王的记录，只是去王爵并无圈禁，嘉庆发现自己的处罚比曾祖父重，立刻改正，将礼亲王释放。 其守成不知变通，可见一斑。 这也就不难理解，嘉庆为什么无视物价上涨，拒绝增加官员俸禄导致贪腐横行，为什么不许地方开矿，让过剩劳动力沦为流民，造成社会动荡，为什么坚持粮食漕运，宁可空耗国帑也不用更经济的海运，这一切的不作为都因为要敬天法祖。 经过乾隆晚年的铺张浪费，大清帝国看似繁花似锦，实则烈火烹油，正急需一个大刀阔斧的改革者，历史却黑色幽默的送来了一个守成之主。 嘉庆虽然不喜欢打猎，但依旧坚持木兰秋狝，不过失去了进取心的皇帝，每次都走相同的路线，只是机械的重复着祖先的仪式。他最终病死于木兰秋狝的路途中，至死都遵循着祖宗踏过的足迹。 坠落 接来下的道光皇帝「 ”经常诵读祖宗实录，一举一动遵循前规，极少进行更改”，他不仅自己守成，选择继承人也依照儒家标准。 在道光晚年的一次围猎中，六皇子奕䜣所获猎物最多，但四皇子奕詝不发一箭，问其缘由，奕詝答「 ”鸟兽孕育，不忍伤生以干天和”，道光皇帝很高兴「 ”此真帝者之言”。 打猎一无所获者，反倒受到称赞，何其讽刺！ 奕詝即后来的咸丰皇帝，他连鸟兽都不打，自然打不过英国人，鸦片战争的惨败开启了苦难的近代史。 再往后的同治光绪宣统，洋务运动，甲午战败，百日维新，义和团，八国联军，保路运动，武昌起义，大清王朝轰然倒塌。 帝王衰败的意志，自上而下蔓延到整个民族。旗人们唱二黄、单弦、大鼓和时调，会种花、养鸟、斗鸡和遛狗，不少人写的一手好字，或擅丹青，或放风筝，或揉核桃，或斗蟋蟀，或泡茶馆，曾经的勇武转变为对精致生活的孜孜以求。 民国后，满人去辫子，改汉姓，至此与 *** 再无区别，只有京片子中的磨蹭、咋呼、哈喇、掰持、该漏等词，残存着满语最后的余韵。 不只北魏辽金元清，还有与大汉缠斗百年的匈奴，与盛唐数度争锋的突厥，曾经强盛一时的羯、羌、氐、柔然、回鹘、吐蕃、靺鞨，无数游牧民族仿佛绵延不绝的大潮，不断冲刷着汉族这块原石，历经血火，历时千年，打磨出中华民族这颗璀璨的宝石。 那些杀不死我们的，终将让我们更强大。 与其说那些异族被汉化，不如说是和汉族，结合成了更包容，更丰富、更优秀的中华民族，再不分彼此。 时至今日，游客漫步在云冈石窟和龙门石窟，震撼于造像的气势磅礴华美瑰丽，又有谁还纠结它们开凿于北魏，又在哪个朝代被修整，到底是 *** 的，还是胡人的？却毫无疑问的是中华民族的文化瑰宝。 正如孟浩然的诗：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前文传送门：汉不汉化，这是个大问题，漫谈北魏、辽、金、元的选择与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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