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特立独行的鸭

~ 小小说/袁非

那天回老家，意外发现门前水塘有一只鸭子在独自游弋，远远看去，全身白色的羽毛，只露出头部一抺灰色。它时而潜水，时而抬起头欢快地“嘎、嘎、嘎"。一会儿从这头游到那头，一会儿又像追逐着什么，扑腾在水面上，掀起阵阵水花。

我看它玩得起劲，便大声喊“鸭子！鸭子！"它不理会。我继而学鸭叫，想逗它一下，它起先还抬头望我一眼，后来即使我再卖力，也不再有任何反应，仿佛不屑一顾。这在儿时可是我召唤鸭子的拿手好戏，只要我开口，鸭子们很快就有回应，甚至快速奔跑到我脚边。

恼怒之下，我拾起一块小石头，用力扔到它面前。吃惊的事情发生了，石头刚刚“噗"的一声入水，还没等水花溅起，它居然“哗”地飞了起来！像鸟儿一样扇动翅膀，离水面足有三四米高，飞了差不多有十几二十米远才又重新落回水面。我再扔石头，它再飞，再扔，再飞……，轻轻松松、气定神闲，也不离开水塘，更不把我的威胁当回事。

父亲听到动静，过来告诉我，这只鸭是他去年养鸭时遗留的。年底卖鸭子时，没有认真数，以为全卖了，过了好多天才发现塘里还有一只。唤它回笼，它不肯，于是就没霸蛮，想着过几天再说。谁知它越来越野，越来越机警，刚开始，撒点谷子在水里，它还过来吃几口，现在没用了，人不走开，它根本不拢边。喊人帮忙抓也抓不到，它不光能在水塘里飞，水塘边的杂树林子里也能飞，完全就像一只大鸟。

我感到十分诧异，我自小在山村长大，因为家门口有这口不大不小的水塘，小时候家里每年都会养几只鸭子。鸭子有很好的记忆力，同时对群有依赖，非常好养。小鸭子刚出生时，拿个水盆，把它们放进去熟悉一下水性，一两次就能学会游泳。等到它们绒绒的羽毛长齐，就可以引着它们下水了，基本上一次就能搞定。在房子屋檐下做一个鸭笼，高度一米多，也不需盖顶，即使成年的鸭子，我也很少看到能够直接飞出笼子的。边上开一小门，赶着鸭子进去一两次，以后每天只要开关一下笼子门，鸭子们就能自己做到早去晚归，不用过多操心。

这只鸭子完全是一个异数，毕竟时间只有短短几个月，能够从一只家鸭回复到野鸭的状态，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整整一个冬天的天寒地冻，它是怎么渡过？水塘今年到了冬天照例干过塘，这个期间没有足够的水草给它提供食物和生活条件，它又是如何顺利克服了这些困难？再说飞行也不是简单的事啊，为了做到像鸟儿一样自由飞行，它究竟要下怎样的决心和经历怎样的磨砺？

但我眼前看到的却是一只活得健硕有力的鸭子。一只完全自食其力、自得其乐的鸭子。在它身上完全看不到痛苦、孤独、悲观的印迹。我想我们太过于相信经验和习惯于作简单的判断了，也许完全低估了一只鸭子的生存和躲避伤害的能力。

可惜我不懂鸭子的语言，无法跟它交谈。它身上许多东西其实很值得我们学习。就比如我们教育孩子的方式，我们一味地给孩子们安逸的环境，只要孩子听话就好。孩子们稍稍有一点冒险的想法，我们就因各种担心，总在萌芽状态掐断他们的念头。结果呢，孩子们活在我们的目光里，活在我们给他们设定的笼子里，总也长不大，更飞不起来！人们敢不敢换个思维，让我们娇生惯养的孩子去试试另一种生活？也许一年二年或者更短的时间，我们的孩子就能找回身上那难得的一点野性。

回到城里以后，我受这只鸭子的启发，常常思考这方面的问题。一天，父亲打电话来，兴奋地告诉我，那只鸭子回笼了。我问，你用什么办法做到的？

父亲说，他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只是今年又买了一批仔鸭，白天放到塘里养，晚上让它们自己回笼。那只鸭子起初很警惕，不愿意跟它们合群，后来慢慢受它们影响，在一起了，却是鹤立鸭群，高傲得像个公主一样，大家回笼时，它就独自走开。突然有一天，不知怎么地它不知不觉就跟着走进了笼子里，醒悟过来，想飞出去，被我用一个罩子关了它好几天，喂它吃喝，很快就适应了，就是这样。

听到这里，我心里突然感到一阵悲凉，却又很难用言语表达出来。我只是对父亲说，爸，你可能做错了，应该及时放它出去。内心里我想说的另一句话是，不光是您，我自己，在类似的事上可能错得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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