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花开了

~ 油菜花在我们这边是非常司空见惯的，也许因为岁岁年年都有油菜花陪着我一起迎接春天，所以这些年我对它总是那么的熟视无睹。每年春天的时候我都要到处游玩，赶着一场又一场的花事。从春节开始的梅花、郁金香，不是这里的樱花开了，就是那里的杜鹃开了，还有十里桃花万亩梨花，感觉每年春天的时候就就特别忙，总担心自己一个眨眼，就误了一个花期，可是我好像从来没有去说看一下一直陪在我身边的油菜花。

这些年，附近的有些城市也举办过油菜花节，有朋友约着一起去，我却没有什么兴致。河边田野里，房前屋后，随处可见。在江汉平原，也没有什么山，一眼望不到边的油菜花能有什么新意呢。

后来我去了青海湖，我要去远方看那些有山有水别样的花。青海的油菜花是一种人造景观，它的种植面积很大，延绵数十公里。翠绿亮黄的油菜花环绕着青海湖尽情绽放，微风摇曳，我第一次站在青海湖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湖，在海天一色的花海里我陶醉了。一丛丛，一簇簇，成片成片的开满了整个青海湖边，那种美实在太壮观，我有点觉得这不是人间的景色。我发现由于土壤贫瘠，青海湖的油菜花都长得比较矮小，花朵也极小，花开的颜色也没有我们这边艳丽，还有这些油菜花也结不出菜籽，只是当地人种在这里供游客们欣赏的。

又一年我去了江西婺源。春风吹过的地方，满山都是金黄的芬香，每年油菜花的盛放是篁岭春日的一大美景。三月中，几棵粉红的桃花、洁白的梨花点缀在漫山遍野金黄色的油菜花中，白色的瓦墙，错落有致的小径，还有潺潺的流水。掩映着白墙灰瓦的徽派建筑，似乎使得每一个逃离纷繁城市的人都能在这里找到归宿，让人置身在一个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美得心碎让我觉得不真实。

那年入冬以来，一直病病歪歪的大伯终于在惊蛰节过了没有几天就去世了。家里人从四面八方赶回来送别老人，这也许是我们这大家人聚得最齐的一次。父亲弟兄三个，二伯已经走了很多年，大伯母也走了很多年，大伯四个儿子两个闺女，这些年都在外面打工，大伯一个人在家帮着照顾他们的孩子，一个一个拉扯大又一个一个考出去，然后一个一个结婚在城市里安家。

大伯小时候上过几天私塾，后来又当过几年兵，从年轻的时候开始一直是我们这个大队的大队书记，十里八乡几乎无人不知他的名字。大伯是个乐观无私的人，那个年代大队里有推荐保送大学生的资格，大伯把机会一次都没有给过自己的孩子和侄儿侄女们，以至于堂兄堂姐们现在谈起往事还责怪他迂腐古板，每次聊起这些大伯也只是笑笑，从不去申辩或解释。孩子们也了解他一生公正严明，只是说笑从没真正责怪过大伯。

大伯这些年一个人在乡下过日子，以前身体好的时候每到寒暑假就会送孙子们到他们父母身边，自己就会在儿女们所在的城市居住一段时间，让他们有空的时间陪自己，到这个城市的名胜古迹都转一转看一看。这些年孩子们打工的城市在变，他也跟着变游历了全国很多地方，去过延安、去过长沙、去过北京、还去过深圳海南，他说最想去的是台湾，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去。

这十年来身体不如从前了，但还是能生活自理，就是走不了很远的路，走多了就气喘。所以再也不去孩子们那边了，说怕给孩子们添负担，也怕把这把老骨头丢在陌生的城市。

每年春节的时候我们去看望他，他总会说不要担心他，马上就到了惊蛰节气了，俗话说“过了惊蛰节，老牛老马都是铁”了。

可是这个惊蛰节已经过了啊，大伯却还是走了，大伯走得安详，好像有预感一样，在儿女们都回到他身边的时候，大伯走的。我们送别大伯，最后一起把大伯的骨灰安放在祖坟里，看着漫天遍野的油菜花，我们才知道春天来了。

走在春天的田间小路，远远望去一望无际金色的田野，油菜花随风摇曳的身影，阳光下明亮活泼，一朵又一朵的金黄小花簇拥着汇聚成了春日的盛景。监北河两岸全部都是油菜花，如两条金龙伸向远方，清澈的水面倒影着金色的花海，金波粼粼。这是我第一次置身于家乡的油菜花海，我的心被深深震撼了。

为了防洪排涝，这条监北河是老一辈人一锹一锹挖出了这条河的雏形，它连接着长江和四湖河。大伯作为大队书记带领着父辈们多次一担一担挖土加深加宽，才形成今日的模样。那时候他们农忙时干农活，农闲时开河挖沟。其中的艰辛如今听记得往事的人们讲起，依然令人动容和心酸。几年前，我去辉哥的一个亲戚家做客，和他们无意中聊起老家籍贯，这家人竟然还记得大伯，说那时候每年都要开河挑堤，大伯带着几个人在他家打过地铺。说起往事依然历历在目，大家都没有吃的，只有挑堤的人才有口粮，大伯他们因为经常一天要跑几个点，却经常错过饭点吃不到饭，晚上饿得不行就起来到缸里舀水喝。

傍晚的夕阳洒在油菜花上，那嫰黄漫过平原的田梗，带着淡淡的馨香，肆意地在枝头摇曳，像一个金色的地毯铺满大地，高贵得让孤寂许久的村庄有了一抹亮色。油菜花此刻挂着满枝的俏黄。也许几天后，一场微雨，东一片西一片炸开在房前屋后的这些花，风一吹，飘落的花像星子一样到处撒落，一瓣一瓣溶入泥土，淡然地把自己的绚烂撒向脚下的土地，枝头上结出饱满的菜籽倔强的伸向天空，散淡地向天空向大地叙述自己的前生今世。这些绚烂的花朵就像大伯，来人世一遭微如坐埃，历经世情的风雨，留下缕缕朴素而芬芳的花魂，然后坦坦荡荡，平凡成一朵花，轻轻开在生命的河岸。

我每年回老家都是春节或者清明，春节时候天气暖和，田野里就会有星星点点的油菜花散落在河边田野里，虽然美丽，却也不够壮观。清明时节回家的时候，油菜花大约都谢了，很多都已经结出饱满的油菜籽了，只有稀稀落落的几朵小花挂在枝头。我几乎每年都完美的错过了它的花期。

原来我心里念念不忘的春天，我一直寻寻觅觅的春天其实就在我此刻脚下的土地，我无限欢喜的是我能够用一种怀旧的形式，让我在往昔的岁月里找寻自己生活的痕迹，让我体味到泥土和花草在时光深处散发的芬芳，让那些流去的日子更加具备生命的质感，远处的人家掩映在花海里相映成趣，鱼米之乡所到之处都是小桥流水人家，河水清澈见底，我们一路走着，只是多数人家大门紧闭，一路走来没有见到几个人，所见之人也大都为老者。

我一直以为熟悉的地方是没有风景的，因为我常常忽略了她的美丽。其实那些受过苦难、洒过热血、抛过头颅的老一辈人们，他们就如家乡的油菜花一样质朴，让我们忽略，一辈子芬芳最后还使出全部力气结出籽榨成油。

真的希望有来生，希望这些吃过苦为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撒过热血的老一辈人，也能重新投生来到他们亲手建造的现在的家园，感受这个时代的美好生活。

我也依然会期待远方的风景，因为那是青春的活泼，那是向更高远目标跋涉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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