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封笔——市井小人物的江湖

~     《鹿鼎记》是金庸先生创作的一部长篇武侠小说。这部小说创作于1969－1972年间，背景设置在明末清初（1644－1689年），讲述从小在扬州妓院长大的韦小宝，不会任何武功，闯荡江湖各大帮会，周旋于皇帝朝臣之间并奉旨远征云南、俄罗斯的故事。《鹿鼎记》是金庸先生的封笔之作，作者一反往常以英雄豪杰为主人公的写作模式，而把目光集中在江湖小流氓“韦小宝”身上，在人物的戏剧化冒险过程中虚构历史。在这部小说里，传统的武功高强的大侠显得格外苍白无力，陈近南、九难之流的侠客还需要韦小宝的保护，扭转乾坤的是不会武功的韦小宝和康熙。

    作者为什么要写这么一部另类小说?是其原本形成的武侠小说写作模式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作者不得已另辟蹊径企图寻求新的突破，抑或还有别的用意?让我们通过与《堂吉诃德》的对比，走进《鹿鼎记》里韦小宝的世界。

    韦小宝不符合传统义侠的形象，他是一个精明能干的而没有真才实学的人，他是一个滑稽幽默的丑角，他是一个讲情讲义而又市井、无赖的人。他的性格是在他特殊的成长环境、人生经历下形成的，妓院和皇宫共同的生存法则使得韦小宝如鱼得水，进退自如。金庸把近乎神人般的侠客从天下狠狠的摔下地面，他们的信仰和理想，他们的绝世武功，在韦小宝的生存法则面前变得一无是处。无论是愚忠的陈近南，还是鲁莽的归心树，或是奸诈的冯锡范，都在韦小宝的吹牛拍马，卑鄙无耻面前败下阵来。

      在反英雄这一立意下，《堂吉诃德》中的堂吉诃德与金庸作品《鹿鼎记》中的韦小宝一角如出一辙。堂吉诃德活在幻想里，他与风车搏斗，乱封“公主”与“总督”，他荒诞可笑，又手无缚鸡之力，是一个无能的、反传统的骑士形象，是一个典型的反英雄角色。

    传统小说以塑造人物形象、讲述完整故事为要务。而在小说中夹杂诗歌形式是百科大全书的小说类型的一个特点:一方面可以丰富小说的精神内涵，另一方面也延缓了叙事的节奏，给读者以更广阔的思索空间。“优秀的文学艺术作品都具有诗化特征。”而这种特征在《堂吉诃德》和《鹿鼎记》中表现的特别明显。

    《堂吉诃德》中的诗歌多为情诗，比如《安东倪奥之歌》、《克里索斯托莫之歌》、《十四行诗》等等。这些诗歌表现了作者多方面的才能，使得小说品位得以上升，呈现诗化的语言。同时，用诗歌引出故事，可以使故事叙事节奏更加整齐，有韵律。堂吉诃德自己也吟咏了不少诗歌，以表达对意中人杜尔西内亚的思念。堂吉诃德忠贞的爱情，忧郁的骑士风范，都在爱情诗这杯浓茶里徐徐散发。《鹿鼎记》虽然不像《堂吉诃德》叙事中夹杂如此多的诗歌，但也偶有点睛之笔。小说的整个回目完全来自清代诗人查慎行诗集《敬业堂诗集》里的诗句。这些诗句古雅典奥，清正浑厚，与整部小说的史诗气氛融为一体。这些诗句可以说是整部小说的大纲，借古人诗句来烘托小说的氛围是金庸的拿手绝活。《鹿鼎记》里有韦小宝道姑庵里听陈圆圆说书一段，煞是有趣。陈圆圆用苏州弹词唱清代大诗人吴梅村的《圆圆曲》，婉转玉瑞，如珠落玉盘。韦小宝听得如痴如醉，激动处猛批“红颜祸水”的陈词滥调，为陈圆圆的命运抱不平，让人感慨。这里以小混混的视角来解读大诗人的诗歌，却也曲径通幽，颇有点后现代的味道。一曲吴侬软语的《圆圆曲》之后紧跟着刀枪剑戟的吴三桂和李自成大战，一静一动，一伏一起，使得故事跌宕起伏，煞是好看。于是我们看到了诗词在这里的妙用，恰似大战前的安魂曲，血雨腥风之前的花香鸟语，诗歌的运用使小说叙事充满起伏，也增强了小说的语言美。

    《堂吉诃德》的写作目的很明显，就是通过对骑士的戏仿来完成对于骑士的批判。骑士文学故事发展越来越荒诞，故事玄虚，内容重复，才有了《堂吉诃德》的反骑士小说的出现。在一个骑士已经死去的年代去做一名骑士真的是痴人说梦，但是谁又能说这种荒诞的理想中没有可敬的成分呢?脱离了骑士，堂吉诃德是一名智者，而一旦走入这个梦想，他就是疯子。作者用无情的鞭子狠狠地抽着做着骑土梦的人们，于是骑士文学在作者的如椽大笔的扫荡下灰飞湮灭，从此成为历史的雕塑走进了博物馆。

    而回归到本篇的主角《鹿鼎记》，金庸先生在之前的作品中往往夹带了很多理想主义的内容。后来在社会上混的久了就会发现太多的问题用仁义道德是没有办法解决的。陈近南就是一个很经典的例子，一生光明磊落，武艺超群，地位崇高受天下英雄敬仰又如何？他想要做的事情终其一生也没有做到。反倒是韦小宝，一个无赖，武功平平，出身低微，一肚子小心机，这样的人却有能力、也有条件轻易的做到陈近南要做到的事情。人生真的很奇怪，有很多事情用光明磊落的方式是无法做到的。比如天地会和沐王府那些人，一个比一个率直磊落，最后也还是一事无成。生活其实就是这样啊，本领最强的却不一定是成就最高的，说来蛮无奈的，但也得接受这个事实不是？现实不能让我们时时刻刻做个大写的“人”，做不了事事刚直，就不必苛求于此，活得真诚坦率就好。尽管韦小宝不符合传统意义中侠的形象，但从这个接地气小人物身上，我们更容易被打动，也更易去体悟现实，透过他，我们或许能从武侠世界中品味人生之一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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