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围城

~ 倘若时光倒流至一百多年前香港的维多利亚港，那时熙熙攘攘且处于风云际会中的人们肯定想不到，一百多年后会有人写了那个时代的一部剧本，叫《十月维城》，更想不到有人去找了一位叫苏照彬的人帮忙看剧本。
后者我曾经专门介绍过他，作品不多，一部《诡丝》一部《三更》，都是华语电影史上可以拿来说一说的好电影。
前者却是两个久在香港拍戏的导演，一个叫陈德森，一个叫陈可辛。
后来剧本改名叫《十月围城》，讲了某件曾在中国近代史上发生过的大事件，但角度很独特，它用一群小人物的视角看待自己心中的家国天下，还有手足兄弟和至爱亲朋。
简单粗暴，又于细节中见众生。
一
北京，紫禁城内。
西太后面对大臣的汇报冷淡又残忍地说：
“孙文是个坏人。”
一句话，杀戮机器开动了。
朝廷派阎孝国（胡军 饰）带了一批军人乔装南下香港，准备在孙文到港与各地革命代表共商举事大计时刺杀他。
影片一开始就用中兴会会长杨衢云（张学友 饰）在大庭广众下被刺杀的场景描述了这样一个时代：
捣乱的都是坏人，朝廷不喜欢，都该杀。
而当时的香港还是英国的海外领地，生活在当地的大多数人无所谓谁在统治，少数人却在逐渐清醒，并在茫茫人海中寻找自己的同类，见面之后先问一声：
“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这个问题让很多的人远离他们，也让更多的人亲近他们。富商李玉堂（王学圻 饰）就是亲近的人之一，当《中国日报》社社长陈少白（梁家辉 饰）兴冲冲地跑过来告诉他“孙文要来了”的时候，他一脸懵，然后条件反射地问“你要多少钱？”
一个读书人和一个生意人，居然在这个时代里遇见，影片并没有交代他们相识的缘由，只是在通过一次又一次事件让这两个人的形象逐渐清晰起来——
理想主义者和现实主义者之间思想的碰撞，前者坚定不移，后者渐被感染。当陈少白被阎孝国抓走后，《中国日报》社群龙无首，李玉堂，这个家资颇丰，娶了几房姨太太且每天吃饭不到场全家男女老少都要饿肚子的封建家长，内心有一股力量开始觉醒。似乎他在看到游行的学生们被警察打得头破血流时终于明白了革命者提出的问题：
“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于是他开始主持起报社的事务，安排大家恪守岗位各司其职，其子李重光（王柏杰 饰），一个热血的革命青年也开始对父亲真正地尊敬起来。
然而摆在李玉堂面前的还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孙文来，群魔舞。
凶手现，他必死。
需要，而且很需要一群看起来很靠谱的人一起保护这个人。
二
在《十月围城》里护卫孙文的民间群雄形象各有不同，主要人物必然是香港警察沈重阳（甄子丹 饰），那时的港警还是大头绿衣装扮，既没有对外公共关系科，也没有廉政公署。小警察沈重阳是个失败的男人，好赌，老婆带着孩子跑了，眼里只有钱，拿到了钱再去赌。
阎孝国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条虫子，阎孝国的手下对他非打即骂，他都要忍下来，因为人家是给了钱的，给他钱就是让他当眼线。
可这个小人物也在慢慢“醒”来：
有钱有权的人可以随意杀人，为民发声的报社可以说关就关，公开发表意见的人被暗杀，连逃离多年只想避祸的前黑旗军将士方天（任达华 饰）也惨遭屠戮。
在凶案现场，沈重阳与李玉堂擦肩而过，方天的死是因为陈少白，沈重阳不认识陈少白，也不晓得什么叫“革命”，他们都不知道那时的陈少白被囚禁在密室里，还对着眼前的阎孝国不屑大骂他“蠢，愚忠，舔狗……”阎孝国则毫不后退，他反问陈少白：
“你们老说洋人这个好那个好，我问你，洋人带给了我们什么？”
当然，两种思想的激荡没有阻止李玉堂的觉醒，也没有阻止沈重阳的觉醒。
沈重阳的前妻月茹（范冰冰 饰）是李玉堂的四姨太，这两个关系有些尴尬的男人走到一起，一个是为了证明自己这辈子多少该做些有意义的事，一个则在算计生意的得失后终于被一种理想主义感召。所以他们彼此见面后也在内心深处问对方：
“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接着，就是群雄汇集的时刻——
方天之女方红（李宇春 饰）带着杀父之仇来了、卖臭豆腐的小贩王复明（巴特尔 饰）带着滴水之恩来了、家道中落的武状元刘郁白（黎明 饰）带着心中所爱来了、家仆小厮邓四弟（谢霆锋 饰）带着护主之心来了，连李重光也带着为一番事业做一点事的心情来了。
除了李玉堂和李重光父子外，其他人依然不知道什么叫“革命”，多少都带点私人恩怨掺和到了一次重大的历史事件中。
三
同样在一间屋子里，面对着各地的革命代表，孙文（张涵予 饰）发表了一段讲话：
“何谓革命？革命就是四万万同胞人人有恒业，不啼饥，不号寒，革命就是欲求文明之幸福，不得不经历文明之痛苦，这痛苦，就叫革命。”
在他的声音中，方红暗叹一声“爹，孩儿不孝”，然后引燃炸药和高手们同归于尽。王复明被一群黑衣人用刀捅得像马蜂窝一样。刘郁白干掉了大多数NPC，却被阎孝国一刀带走。邓四弟以血肉之躯阻挡他，被他像拎小鸡一样拎起来拧断了脖子。
连沈重阳都在一番激斗后面带死志地冲向疾奔而来的快马，阎孝国惊了，他不解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沈重阳，但他没时间多想，因为这次任务对他来说就是对国家的最好报答。
如果他有时间思考的话，可能他同样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些人要拼了命去维护一个反贼？为什么原本不管不问的香港警察们会一路护送？为什么那些平时他看不上的人此刻却都像英雄一样在捍卫一种“到底带了什么”的问题？
当然，很多年后，后世人会坚定地说：
“德先生”和“塞先生”（民主和科学）来了。
可此刻的阎孝国早已杀红了眼，他迷蒙中丝毫没有听到陈少白冲他喊“轿子里的不是孙文！”，他只会拿起竹竿捅下去，轿中人已逝，他的死期也到了。
身中数枪的阎孝国对着陈少白笑：
“学生，已报国恩”
然后倒下。
当镜头对准迟到的李玉堂和跪在地上痛哭的陈少白时，画面一转，孙文便坐船离开了，他眼前呈现的，就是这座一百多年前的维多利亚港……
四
后记——
“清政府不惜任何代价要除掉孙文，我的英国老板已经下令不准插手，后天的事情谁去谁死，你可别忘了，你是生意人！”——警察局长史密夫（曾志伟 饰）说。
“你也别忘了！你是中国人！”——李玉堂回答。
这段对话让我始终无法遗忘。它响彻于一百多年前，回荡在一百多年后。
至于《十月围城》里关于动作场面的跑酷、投“球”和实打实的武戏，本来想深究一番，但我觉得关于“凡人什么时候可以成为英雄”的话题更适合这部电影。而那些为了维护各自心中梦想的边边角角，我则愿意解读为：
中国人，有热血、骨气和拳头。
所以我认为《十月围城》是一部难得的、不造作的、近乎写实的、令人心绪澎湃的、可以把武打与思想结合得十分完美的动作片。
电影中的每个人都在面对那个“什么时候醒来”的问题，问的人多了，知道答案的人也就多了。
至于“十月围城”后的岁月，我相信读过史书的人都知道——
那漫长的后续里，有振奋、欢呼、失望、灾难、悲凉，和……迷茫。
《十月围城》的魅力在于它只是通过拳脚和刀枪，阐述了曾经在一个时代里很多中国人心中珍惜并愿意用生命去捍卫的理想，并行走在通往未知的路上。
一路上倒下去的人很多，坚持下来的人很少。
大多数人在醉生梦死并随波逐流，只有少数人凭着胆识不畏生死地说话、做事。
在我眼中，无论这些人出发点如何，他们都是“侠”者，而金庸先生早就说过：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如此，才不枉像沈重阳在那个暗夜中目送妻儿离开痛哭后的顿悟：
“这辈子，总要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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